“這附近我門兒清,閉著眼都能摸清路數!”終于得空可以歇歇腳,達達快送騎士劉小龍一度緊皺的眉頭逐漸舒展開來,嘴里反復念叨這兩句話。
眼下年味漸濃,北京的大街小巷逐漸熱鬧起來。在外忙碌了一年的人歸家心切,可老劉卻一直急著趕往下一位客戶家中。逢年過節,他總是自愿留下的那一個。
這已是他沒回東北過年的第三年。
臘月的北京,氣溫在冰點以下,即使戴著耳罩,冷空氣仍會將裸露的頭臉割得生疼。最繁忙的“年貨潮”到來,老劉一天連送60單。有時甚至提著貨品一口氣爬上31樓,晚上回到出租屋,雙腿打顫,腳跟隱隱作痛。
即將出發配送的劉小龍(央廣網記者 王晶 攝)
“家里養著兩個‘建設銀行’,不干不行啊。”上面有日漸衰老的父母,身后有依靠著自己的妻孩,老劉一刻都不敢放松,一邊說著,一邊用鉤繩為車后箱做最后加固,10箱牛奶,加上4大紙箱面包,就連腳踏上都放了貨品。由于東西太多,他必須分批運送,折返三趟。
這一單不是“急茬”,記者一路同行,偶爾插空和老劉聊上兩句。他握著車把的雙手被風吹得粗糙、開裂,卻始終不戴手套。“戴手套容易打滑,重的大件會拿不住,也沒法滑屏接單。”
老劉與妻孩租住在北京五環外的“城中村”,再往南,就是大名鼎鼎的中關村。春節臨近,白領們陸續回家過年,中關村訂單漸少。一周前,老劉將“主戰場”轉移到家附近的清河以北,這里商場遍布,會以門店形式在線上平臺進行銷售。
老劉覺得,與往年相比,今年的年貨一個典型的特點,就是“土洋”結合。隨著電商的發展,越來越多的區域性“土年貨”和海外“尖品”紛紛登上了國人的年夜飯餐桌。延安的小米、智利的車厘子都坐上了他的“專車”。
劉小龍的后備箱捆綁著即將要送出的年貨(央廣網記者 王晶 攝)
很快,老劉迎來“早高峰”,手機“叮叮”聲此起彼伏,他快速滑屏瀏覽篩選。在超市交接區拿過配送袋子,但沒急著走,“超市單子尤其要核對,不光看東西還要對件數,比如是一瓶啤酒還是一箱啤酒,不能弄錯了。”話音剛落,他抓起幾個大袋子就往外走,健步如飛,隨后把袋子裝進電動車后座的專用箱,快速啟動車子,直奔附近小區。
但他并未乘坐電梯,而是跑向樓梯間。
邊向上爬,邊對著身旁氣喘吁吁的記者講道,平時7樓以下都會爬樓上去,“提著三四桶水上來更是常事”,一是節省時間,二是不想占用過多電梯空間,“咱們拎的東西都占地兒,而且像水果一類的年貨怕磕怕碰。”
說到這兒,老劉也頗為感慨,前幾年送的快遞多是衣服、小家電之類的日常用品,而如今,帝王蟹、進口化妝品等越來越多。
但不管年貨類型如何變化,速度永遠是配送員的“生死線”。
有時一趟送不過來,老劉還會給媳婦打電話求助。最遠的一次,從豐臺舊貨交易市場跑到天通苑,開了40公里。5年前,他成為騎手,至今已經換過不下4次電瓶。“現在自己修電動車的技術,足夠開個維修店了。”劉小龍笑道。
而高峰時期,壓力最大,一天下來不敢喝一滴水,實在太渴就用水潤一潤嘴唇。
前幾天送貨,老劉一天都沒時間如廁,顧客又遲遲不下來,緊隨其后的十幾個單子電話劈里啪啦打過來質問,那一刻,他的焦慮情緒達到頂點。“老婆總說身體重要,可誰也不想被差評,實在是沒辦法。”老劉也很無奈。
配送確實很辛苦,但一路記者很少聽到老劉抱怨,反倒開起了玩笑,“以前在體校的中長跑比賽中,我還得過冠軍呢,沒人破我這紀錄。”他還特意囑咐記者,高峰期路上騎手很多,只要識別出他的白色頭盔就能一眼找到他,“媳婦給買的,說是比普通頭盔安全性高一些。”
說完,只是憨憨一笑。
劉小龍正在商場中取貨(央廣網記者 王晶 攝)
一上午僅兩個小時,劉小龍的微信步數便已破萬(央廣網記者 王晶 攝)
已近中午11時了,與往常一樣,老劉也總會遇上幾件“麻煩件”。
很快,記者又隨他走上了附近一小區的6樓。顧客網購了幾袋零食,可到貨后卻稱包裹被人拆開過,不要了,隨手“砰”地關上了門。老劉抹了一下黝黑的臉,默默地下了樓。
“不可能的,如果拆開過配送過程肯定會散落出來。”老劉很委屈,像這種情況就只能通過客服解決?蛇@并非個例,平時還有的顧客偏稱放在門口的貨物被配送員弄丟,后來警察將監控調出來,對方才作罷。
幾年前,老劉的一個朋友,因受不了客戶刁難和投訴,最終轉行做了其他職業。
可如今,隨著快遞業的發展,像老劉一樣的配送員也得到了越來越多的理解與尊重。
去年北京的一場暴雨,老劉接到中關村4個運送電腦的單子,距目的地三公里左右,雨越下越大,但這時卻連續接到客戶電話,“師傅咱們時間不著急,我可以先給你收貨碼,等雨停了你再送,東西安全第一,人也必須安全第一。”慌亂中,老劉也同時接到老婆短信,“老公,即使給了差評,咱們也要安全第一。”
彼時,年近不惑的老劉,眼窩子倒是淺了,淚流了好一會兒。
雨后天晴,貨物安全送到,“客戶還給了我一杯水,讓我喝了,暖暖。”但老劉又不能喝太多,還要繼續跑單。
今年國慶,一家四口也難得出門看花車,這是老劉一年來唯一一次休息陪伴孩子(劉小龍供圖)
接近年關,老劉接到的訂單多數來自清河附近剛開業的商場,對聯、海鮮禮盒、進口水果最暢銷?伤约,卻一次都沒好好和家人逛過。上一次逛街,還是在幾年前,他剛做騎手,和妻子逛著逛著不小心手滑就接了單,為了維持滿意度,他只能撇下妻子,揚長而去。
傍晚7點,起風了,天色完全黑了下來。
老劉這才回到家,汗把棉服都濕透了,躺在沙發里,一句話都說不出來?此鄢蛇@樣,妻子早就消了氣。
“你覺得自己辛苦嗎?”面對記者的提問,老劉只是靦腆一笑,“不算太辛苦吧,就是干的時間長點。”一旁的妻子卻忍不住“吐槽”:“怎么會不辛苦呢?晚飯順路的話就回來吃飯,待不到1小時又出去了。”
可老劉倒是自嘲,原來自己是個200斤的大胖子,如今成功減掉了30斤。“去年掙了12萬,我的收入超過了全北京近九成的達達騎士。”說起自己的戰績,老劉頗為自豪。這不菲的收入,讓他干勁十足。
而支撐老劉的動力,是他兩個可愛的兒子,“等到晚上我下班,小兒子直接就撲到我身上,又親又咬的,就是特別喜歡我回家。”可每天與人打交道,每天客氣地對顧客說著“請給個好評”的老劉,卻很少有時間能與孩子溝通。“白天起來,孩子已經上學走了,晚上回來,孩子已經睡著了。”
一直說著“生活挺好”的老劉,笑容有點苦澀。
他向記者展示了一張“特殊”的全家福,是一次大兒子參加學校組織游園清華活動時拍的。在照片定格前幾分鐘,老劉剛好在附近跑單,妻子便把他喊過來,就連工服都沒來得及脫,“我知道,老婆是想圓了孩子的一個愿望。”
今年國慶,一家四口也難得出門看花車,這是老劉一年來唯一一次休息陪伴孩子,還拍了今年第一張真正意義上的全家福。對比兩張照片,記者發現大兒子與老劉穿的都是同款旅游鞋。原來,每天在外跑,老劉兩個月就得換一雙鞋,再加上以前右腳大拇指骨趾斷過,比正常人要高出一塊,所以往往新買的鞋都是先給兒子穿,腳先與鞋磨合好,逐漸撐開后,老劉這才敢穿上。
快過年了,天天給別人配送商品,老劉也想給自己置辦些年貨。“現在電商優惠力度不小,想給孩子買點進口水果嘗嘗鮮。”說完,揮手告別記者,轉眼駛入茫茫車流。
此時已是萬家燈火,距2020年春節又近了一天,他的騎士之旅還在繼續。